第9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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耳邊是鍵盤和鼠標的機械聲。
宛如心跳融入骨血, 從入眠到醒來，這聲音從未停歇。
“醒了？這是今天的單子。”謝平威的手下把要做的活列成一張表，上面密密麻麻寫滿賬號和密碼, 這是他今天的代練任務, 完不成就沒飯吃。
fight一聲不吭地打開電腦，登錄帳號。
五個小孩擠在網吧窄小的二樓，只有頭上一顆昏黃燈泡提供光明，這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間裏，一伸手就是隊友，一擡頭就能觸到天花板。
對外, 他們是網吧隊的職業選手。謝平威會讓他們參加一些遠程進行的比賽賺取獎金。
對內，他們只是老板養的五條狗。打單子、高端局當演員什麽都得做, 跟賺錢機器沒差。
二樓長期不透風,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異味, 可沒人顧得上這個。
他左手邊坐著的AD小七眼裏全是紅血絲，右手邊的上單大壯還在睡。
fight看了一眼監管的人，低聲問小七：“通宵了？”
小七苦笑：“昨天單子沒打完。再不抓緊點，我今天也沒得吃。”
這其實也沒辦法。小七是AD玩家, 但AD這個位置極其依賴隊友, 他的上分之旅比其他人都難。
“別閑聊了, 快幹活。”監管者不耐煩地呵斥他們。
兩人噤聲, 各自上分。
到飯點時, 小七又沒能完成任務, 這次除了沒飯吃, 他還得到了謝平威的一巴掌。
“廢物。”謝平威啐了一口。
小七捂著臉, 滿臉屈辱之色, 臉頰被扇得紅腫一片, 他不敢哭，其他人也不敢為他說半句話。
在網吧二樓，謝平威就是土皇帝，沒人敢忤逆她的權威。
等謝平威離開了，fight悄悄的把自己的午餐，兩個包子，塞到小七懷裏。
他點燃了一支劣質煙。這本來是上單大壯的習慣，現在也漸漸變成他的了。
“你不吃嗎？”小七遲疑著。
fight熟練地撣了撣煙灰，笑得滿不在乎：“我福利院出來的，比你能挨餓，一頓不吃也沒事，你趕緊趁熱吃了。”
他說的是實話。他出身的那個福利院經濟狀況並不好，饑一頓飽一頓是家常便飯。
fight從小就知道，福利院不想知道孩子們有多聰明、能考多少分，他們只在乎孩子們什麽時候能離開福利院獨自生活，不再花他們的錢。
所以他早早便輟學出來打工了。
只是沒想到，他的歸宿竟然是這裏。
“謝謝你，”小七邊哭邊低頭大口撕咬著包子，“等我出去了，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多包子。”
fight心說大可不必。
在這裏被關了這麽久，他吃包子都快吃吐了。
不過要是真能出去，讓他再吃一年包子他都樂意。
前提是能出去。
想逃出去談何容易？
以前有隊友想在比賽時求援，“救我”剛打完還沒來得及發出去，就被謝平威的人拽著頭發拖走了，之後回來的時候他身上沒一塊好肉，淤青、傷口、煙頭燙過的痕跡，什麽都有。
一大口煙草的氣息麻痹到肺裏，之後緩緩吐出，雲霧繚繞，fight心裏的焦躁仿佛也隨著他吐出的煙霧一起消散。
他其實想過辦法自救。
國服排行榜前列的那些人，他每天偷偷用自己的號發一遍好友申請，希望能聯系上其中一位，隨便誰都好。這些人是真正的職業選手，他們背後站著俱樂部，他們或許有能力幫助他脫困。
普通人可沒那麽大能力管他這閑事。
可是，會有人相信他嗎？
你打游戲時，隊友突然說，救救我，我被軟禁了，你會相信嗎？
有人加你好友，告訴你，救命，我正面臨著奴役壓榨，你會相信嗎？
就算你信了，你會願意費大力氣去幫助一個根本不認識的網友嗎？
這本就是一件沒什麽希望的事情。
一天一天，fight發出去的申請石沈大海，沒有一點回應。排行榜前列的高手從來不缺人加，他們大多看都不看一眼好友申請。
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年，直到有一天，小七死在了自己的位置上。
他是半夜猝死的。
從倒下到瞳孔渾濁、徹底失去生命體征，只用了不到一局游戲的時間，等他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。
上一刻還在跟他憧憬著出去了要去真正的職業賽場上大展拳腳、見識一下世界賽是什麽樣子的人，下一刻閉著眼僵硬著身體被人擡出門外。
謝平威的人漠然置之。
網吧猝死幾個網癮少年，這對他們來說太平常了。
隊友們無動於衷。
這並不是他們消失的第一個隊友，也不會是最後一個，或許明天就將輪到他們自己。
只有fight一連好幾天睡不著覺，他抽煙抽得更兇了。位置上的煙頭堆成小山，煙灰溢出來，就像骨灰撒落在桌上。
fight突然覺得，他不能再這樣幹等著了。
小七一直在等他的父母找來，一直等，等到死。他要是繼續等待、自己不做任何努力，是不是也會是這樣的結局？
於是他開始偷偷練自己的號，在看守放松的間隙，在切換賬號的瞬間。
只要段位上去了，遲早會有人註意到他的吧？
瞞著人偷偷上自己的號並不容易。一旦被發現，等待他的絕不會是什麽好事。
他身邊的AD換了個年幼的小姑娘，從剛開始的整天以淚洗面到後面為了吃飽而努力，她只花了短短幾天。
沒有人告訴她這個位置之前的主人去了哪裏。
為了盡快上分，fight每一局都用了十二萬分的心力在打，對有些人而言這只是個游戲，對fight而言這卻意味著活下去的希望。
戰鬥，必須不停地戰鬥。
他絕對絕對不能輸！
國服高分段玩家那段時間看到了一個奇景，一個小號四十連勝上鉆石，好奇的吃瓜群眾點開這個“fight”的戰績一看。
盲僧-李青，勝率：100%
德瑪西亞皇子-嘉文四世，勝率：100%
德邦總管-趙信，勝率：100%
勝利。
勝利。
勝利。
戰績列表拉到底，全是勝利。
除了恐怖的全勝戰績，因其兇悍打法和把把求勝、經常打到對手十五分鐘投降的架勢，fight也被尊稱為“十五分打野”。
不少職業戰隊註意到了他，但他們下意識地以為是哪個職業選手開了小號炸魚，畢竟這勝率是真的離譜。
讓fight沒想到的是，第一個加他好友的是撲撲，國服前十的高手，貨真價實的職業選手。
他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。
沒等fight激動完，撲撲主動向他打招呼：我是DRG的上單撲撲，我們隊下賽季缺個打野，你要不要來？
那可是DRG啊，LPL知名戰隊之一，fight很想應下，但他看著手邊的劣質香煙，一腔熱血瞬間冷了下來。
他猶豫了。
他麻煩事一堆，DRG會要他嗎？
fight一咬牙，不管之後能不能進DRG，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生天！
他把自己的經歷全盤托出，告訴了屏幕那邊剛認識的撲撲，對方沈吟片刻，問了他的地址，只說“等著”，便下了線。
之後頭像再也沒亮起來過。
等待的日子太漫長了，fight忍不住去猜撲撲在想什麽。
是敷衍嗎？會覺得花大力氣撈他這麽個滿身麻煩出來的青澀打野不值得嗎？是在路上了嗎？可他真的會來嗎？
他的心在希望和失望之間來回反覆，所有人都能看出fight心情不好，但沒人有空去關心他的想法，他們麻木地活著，麻木地工作，就像一臺機器，超負荷運轉，直到報廢那天。
萬幸。
他沒有騙他。
紅藍色警燈閃爍下，戴眼鏡的青年從天而降，他們推開二樓那扇沈重的鐵門，見到了一雙雙麻木的眼。他拉開了二樓的窗簾。那是被囚禁這麽久以來，fight頭一次看到太陽，明亮的光線肆意刺痛他的眼睛，火辣辣灼燒的痛感扯動神經，生理鹽水不受控制潤濕眼眸。
身旁有人無聲遞給他一張潔白的紙巾，fight沈默著擦幹眼淚，下一刻，新的淚水再度流淌而下。
為生命。為隊友。為自由。
緊繃如弦的神經緩緩松弛，臨走前，fight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間不起眼的網吧，它灰撲撲的，像個活在人間的地獄，網吧門口貼著封條，涉事人員全被帶走。網吧真正的老板謝平威卻因為身在外地，逃過一劫。
但他終究是活著走了出來，帶著反覆三個月才算戒斷的煙癮，帶著夜夜難免耳邊熟悉稚嫩的嗓音。
DRG惜才，他們幫他重返陽光下，但還有人帶著他們花苞似的電競夢，永遠緘默，永遠地埋在了黑暗土壤裏，腐爛，陷落，不見天日，再等不到開放的日子。
戰鬥，必須不停地戰鬥。
明亮的專業訓練室裏，fight握緊了手裏的鼠標。
他要向上走，他要去山巔看一看他們畢生未見的風景，他的夢想要帶著那些枯萎的夢想一同綻放。
他回來，是為了那些回不來的人。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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宛如心跳融入骨血, 從入眠到醒來，這聲音從未停歇。
“醒了？這是今天的單子。”謝平威的手下把要做的活列成一張表，上面密密麻麻寫滿賬號和密碼, 這是他今天的代練任務, 完不成就沒飯吃。
fight一聲不吭地打開電腦，登錄帳號。
五個小孩擠在網吧窄小的二樓，只有頭上一顆昏黃燈泡提供光明，這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間裏，一伸手就是隊友，一擡頭就能觸到天花板。
對外, 他們是網吧隊的職業選手。謝平威會讓他們參加一些遠程進行的比賽賺取獎金。
對內，他們只是老板養的五條狗。打單子、高端局當演員什麽都得做, 跟賺錢機器沒差。
二樓長期不透風,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異味, 可沒人顧得上這個。
他左手邊坐著的AD小七眼裏全是紅血絲，右手邊的上單大壯還在睡。
fight看了一眼監管的人，低聲問小七：“通宵了？”
小七苦笑：“昨天單子沒打完。再不抓緊點，我今天也沒得吃。”
這其實也沒辦法。小七是AD玩家, 但AD這個位置極其依賴隊友, 他的上分之旅比其他人都難。
“別閑聊了, 快幹活。”監管者不耐煩地呵斥他們。
兩人噤聲, 各自上分。
到飯點時, 小七又沒能完成任務, 這次除了沒飯吃, 他還得到了謝平威的一巴掌。
“廢物。”謝平威啐了一口。
小七捂著臉, 滿臉屈辱之色, 臉頰被扇得紅腫一片, 他不敢哭，其他人也不敢為他說半句話。
在網吧二樓，謝平威就是土皇帝，沒人敢忤逆她的權威。
等謝平威離開了，fight悄悄的把自己的午餐，兩個包子，塞到小七懷裏。
他點燃了一支劣質煙。這本來是上單大壯的習慣，現在也漸漸變成他的了。
“你不吃嗎？”小七遲疑著。
fight熟練地撣了撣煙灰，笑得滿不在乎：“我福利院出來的，比你能挨餓，一頓不吃也沒事，你趕緊趁熱吃了。”
他說的是實話。他出身的那個福利院經濟狀況並不好，饑一頓飽一頓是家常便飯。
fight從小就知道，福利院不想知道孩子們有多聰明、能考多少分，他們只在乎孩子們什麽時候能離開福利院獨自生活，不再花他們的錢。
所以他早早便輟學出來打工了。
只是沒想到，他的歸宿竟然是這裏。
“謝謝你，”小七邊哭邊低頭大口撕咬著包子，“等我出去了，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多包子。”
fight心說大可不必。
在這裏被關了這麽久，他吃包子都快吃吐了。
不過要是真能出去，讓他再吃一年包子他都樂意。
前提是能出去。
想逃出去談何容易？
以前有隊友想在比賽時求援，“救我”剛打完還沒來得及發出去，就被謝平威的人拽著頭發拖走了，之後回來的時候他身上沒一塊好肉，淤青、傷口、煙頭燙過的痕跡，什麽都有。
一大口煙草的氣息麻痹到肺裏，之後緩緩吐出，雲霧繚繞，fight心裏的焦躁仿佛也隨著他吐出的煙霧一起消散。
他其實想過辦法自救。
國服排行榜前列的那些人，他每天偷偷用自己的號發一遍好友申請，希望能聯系上其中一位，隨便誰都好。這些人是真正的職業選手，他們背後站著俱樂部，他們或許有能力幫助他脫困。
普通人可沒那麽大能力管他這閑事。
可是，會有人相信他嗎？
你打游戲時，隊友突然說，救救我，我被軟禁了，你會相信嗎？
有人加你好友，告訴你，救命，我正面臨著奴役壓榨，你會相信嗎？
就算你信了，你會願意費大力氣去幫助一個根本不認識的網友嗎？
這本就是一件沒什麽希望的事情。
一天一天，fight發出去的申請石沈大海，沒有一點回應。排行榜前列的高手從來不缺人加，他們大多看都不看一眼好友申請。
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年，直到有一天，小七死在了自己的位置上。
他是半夜猝死的。
從倒下到瞳孔渾濁、徹底失去生命體征，只用了不到一局游戲的時間，等他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。
上一刻還在跟他憧憬著出去了要去真正的職業賽場上大展拳腳、見識一下世界賽是什麽樣子的人，下一刻閉著眼僵硬著身體被人擡出門外。
謝平威的人漠然置之。
網吧猝死幾個網癮少年，這對他們來說太平常了。
隊友們無動於衷。
這並不是他們消失的第一個隊友，也不會是最後一個，或許明天就將輪到他們自己。
只有fight一連好幾天睡不著覺，他抽煙抽得更兇了。位置上的煙頭堆成小山，煙灰溢出來，就像骨灰撒落在桌上。
fight突然覺得，他不能再這樣幹等著了。
小七一直在等他的父母找來，一直等，等到死。他要是繼續等待、自己不做任何努力，是不是也會是這樣的結局？
於是他開始偷偷練自己的號，在看守放松的間隙，在切換賬號的瞬間。
只要段位上去了，遲早會有人註意到他的吧？
瞞著人偷偷上自己的號並不容易。一旦被發現，等待他的絕不會是什麽好事。
他身邊的AD換了個年幼的小姑娘，從剛開始的整天以淚洗面到後面為了吃飽而努力，她只花了短短幾天。
沒有人告訴她這個位置之前的主人去了哪裏。
為了盡快上分，fight每一局都用了十二萬分的心力在打，對有些人而言這只是個游戲，對fight而言這卻意味著活下去的希望。
戰鬥，必須不停地戰鬥。
他絕對絕對不能輸！
國服高分段玩家那段時間看到了一個奇景，一個小號四十連勝上鉆石，好奇的吃瓜群眾點開這個“fight”的戰績一看。
盲僧-李青，勝率：100%
德瑪西亞皇子-嘉文四世，勝率：100%
德邦總管-趙信，勝率：100%
勝利。
勝利。
勝利。
戰績列表拉到底，全是勝利。
除了恐怖的全勝戰績，因其兇悍打法和把把求勝、經常打到對手十五分鐘投降的架勢，fight也被尊稱為“十五分打野”。
不少職業戰隊註意到了他，但他們下意識地以為是哪個職業選手開了小號炸魚，畢竟這勝率是真的離譜。
讓fight沒想到的是，第一個加他好友的是撲撲，國服前十的高手，貨真價實的職業選手。
他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。
沒等fight激動完，撲撲主動向他打招呼：我是DRG的上單撲撲，我們隊下賽季缺個打野，你要不要來？
那可是DRG啊，LPL知名戰隊之一，fight很想應下，但他看著手邊的劣質香煙，一腔熱血瞬間冷了下來。
他猶豫了。
他麻煩事一堆，DRG會要他嗎？
fight一咬牙，不管之後能不能進DRG，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生天！
他把自己的經歷全盤托出，告訴了屏幕那邊剛認識的撲撲，對方沈吟片刻，問了他的地址，只說“等著”，便下了線。
之後頭像再也沒亮起來過。
等待的日子太漫長了，fight忍不住去猜撲撲在想什麽。
是敷衍嗎？會覺得花大力氣撈他這麽個滿身麻煩出來的青澀打野不值得嗎？是在路上了嗎？可他真的會來嗎？
他的心在希望和失望之間來回反覆，所有人都能看出fight心情不好，但沒人有空去關心他的想法，他們麻木地活著，麻木地工作，就像一臺機器，超負荷運轉，直到報廢那天。
萬幸。
他沒有騙他。
紅藍色警燈閃爍下，戴眼鏡的青年從天而降，他們推開二樓那扇沈重的鐵門，見到了一雙雙麻木的眼。他拉開了二樓的窗簾。那是被囚禁這麽久以來，fight頭一次看到太陽，明亮的光線肆意刺痛他的眼睛，火辣辣灼燒的痛感扯動神經，生理鹽水不受控制潤濕眼眸。
身旁有人無聲遞給他一張潔白的紙巾，fight沈默著擦幹眼淚，下一刻，新的淚水再度流淌而下。
為生命。為隊友。為自由。
緊繃如弦的神經緩緩松弛，臨走前，fight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間不起眼的網吧，它灰撲撲的，像個活在人間的地獄，網吧門口貼著封條，涉事人員全被帶走。網吧真正的老板謝平威卻因為身在外地，逃過一劫。
但他終究是活著走了出來，帶著反覆三個月才算戒斷的煙癮，帶著夜夜難免耳邊熟悉稚嫩的嗓音。
DRG惜才，他們幫他重返陽光下，但還有人帶著他們花苞似的電競夢，永遠緘默，永遠地埋在了黑暗土壤裏，腐爛，陷落，不見天日，再等不到開放的日子。
戰鬥，必須不停地戰鬥。
明亮的專業訓練室裏，fight握緊了手裏的鼠標。
他要向上走，他要去山巔看一看他們畢生未見的風景，他的夢想要帶著那些枯萎的夢想一同綻放。
他回來，是為了那些回不來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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